田亮终于走了,离开了跳台,在北京奥运会即将到来的时候。《唐蒙视点》曾经有一次与田亮长时间地对话,谈他的过去、现在,那时的他未曾放弃跳水之梦。那时唐蒙曾问他:“如果现在你已经不再是运动员,并且以后也不准备再回来,将来你会不会还在某些业余场合,比如说玩票一下,过过瘾,还是彻底地做和跳水没有关系的事情?”田亮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知道什么叫玩票一下。”
现在,田亮走了,专心投入到跳水之外的事情上去。看来,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玩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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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蒙:你有没有觉得作为一个偶像级的运动员,对于推广像跳水这种四年才会在人们心目中成为一个热点的奥运项目,这种非职业项目,其实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你觉得有越来越多的田亮,对中国跳水是一件好事吗?
田亮:职业运动员,他们唯一需要给世人展现的就是他们的水平,因为每年的比赛,奥运会是四年一届,还有世界锦标赛,世界杯,包括方方面面,亚运会,很多,一年可能有很多比赛。在这些比赛中,不断地去达到他的冠军的高度,一直蝉联、蝉联、蝉联,今年你没败过,明年你又没有败过,这个我觉得是他首先要做的。
唐蒙:我觉得你在某种意义上开了中国现代体育的先河,一个运动员,他同时能够在职业赛场内外得到人们的关注,并且得到一种持久的生命力,颠覆了人们对运动员的传统看法。在你和一些年轻运动员身上,大家看到了一种人的魅力?
田亮:其实作为一名运动员,我觉得还是简单一点好,因为更便于他拿更多的冠军。当然在现代体育中,肯定不可能做到非常单纯,所以我希望把运动员的自身价值充分利用起来。在赛场内,保证足够的训练时间,去参与训练和比赛。但人总是会有七情六欲的,有自己的一些爱好,所以有的时候在训练之余,可以去合理地安排一些其他事情,比如学习,比如其他相关的对公众的曝光,比如说广告。我觉得,这对运动员是非常合理的一种组合。
唐蒙:你在不在意自己变成名人之后,所要付出的一些代价,比如说被过度关注,还是你认为这只是“副产品”,是自己获得东西应当付出的代价?
田亮:我当时是没预料到,我不知道一个运动员成功以后,他要去面对什么,我还以为是面对更多比赛机会,或者是让我更自信地去面对那个明天的训练,仅仅还落实在自己的行业里面。但现在,运动员是一种很让人关心心的职业了,运动员不是一个人,仅仅是为自己,或者为教练、为领导、为父母,而是作为一个战士,一个在国际赛场上,在和平时期的“战争中”战斗的战士,或者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去在世界赛场上展现的形象。那个时候,运动员就变得复杂一些,对他本身的压力也更大一些
唐蒙:你现在已经有了行政职务,如果不经常保持训练的话,你的状态是会不会越来越差?
田亮:在跳水这个领域,积累是非常重要的。哪怕到时候退役了,但就像以前很多高水平跳水运动员一样,如果祖国需要他,国家需要他继续,他再复出,一样是高水平。
唐蒙:如果现在你已经不再是运动员,并且以后也不准备再回来,将来你会不会还在某些业余场合,比如说玩票一下,过过瘾。还是彻底地做和跳水没关系的事情?
田亮:我不知道什么叫玩票一下。
唐蒙:比如说在加勒比海某些地方,在悬崖上,邀请一些世界明星,老中青搞一个悬崖跳水,大家来玩玩。只是因为你们的名气。
田亮:这种可能性绝对没有,我觉得自己将来还是做跳水。因为毕竟是跳水出身,第一项事业就是跳水,而且跳水带给我很多,我付出也很多,所以肯定不会和跳水分开。不管是现实的工作还是感情上面,特别感情上面,我觉得是根本不可分割的。
体育让我变得倔强
唐蒙:十岁时,你被少体校退回来,作为一个孩子,应该没有什么很强烈的失败感吧,因为那个时候太小了?
田亮:怎么说呢,从你做运动员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有一种排名了,有一二三四。那个时候我不想做最后一名,逃兵更不行,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一股倔劲,想继续下去。
唐蒙:你的好胜心非常强吗?这是来自父母的遗传,还只是由于你个人的天性?
田亮:是因为体育,当时不叫好胜心,叫有点倔,不让我去这么做,我偏要去,就是这种感觉。
唐蒙:这和你的家乡重庆有没有什么天然的联系,作为重庆人,可能性格上就比较地执拗,也比较强悍?
田亮:代表部分人,没有绝对。以前我非常内向,当运动员之前,我觉得没必要和人家争输赢,不愿意去排一二三。后来慢慢训练,体育必须要“有你没我”的那种精神在里面,积极向上,那种精神促使我刻苦训练。
唐蒙: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运气不错,因为你有运动天分,但是跳水毕竟是比较孤独的竞争,不需要和你的对手面对面同台竞技,只要完成动作,战胜自己就可以,这使得即使是内向的你,也同样能有一个很好地展现自己的机会?
田亮:对,从事体育,就是骑虎难下。在这种环境里,我一定要成功,当时的目标仅仅是不做最后一名,我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去的,对自己的眼前目标比较现实一点,所以第一回有目标就是不做最后一名。
唐蒙:而你现在不但没有做最后一名,基本上所有档次的世界级冠军都拿过,我非常关心的是,当一个人不停拿冠军的时候,到最后会不会麻木?
田亮:不会,不管是大比赛还十小比赛,当你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只有少数人体会得到,只有站过的人才理解得到那种心情。那是一种荣誉,一种你自己爱国的最好表现。而且你看到旁边是老外,你会觉得在这个领域里面,你以前付出了再多的努力和辛酸,都是非常值得的。所以就迫使你下一次比赛的时候,还去追求那种感觉,促使自己拿冠军,你不愿意站在比别人低的位置,领奖台上不愿意站在低的位置。这样就不会觉得厌烦,不会觉得麻木。
唐蒙:除非到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才会使你这种不断要为国争光、战胜外国人的念头会最终遏制,是不是只是因为年龄增长力不从心,还是别的原因?
田亮:这种念头永远不会被遏制,只是说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做。从小我们运动队的教育就是爱国主义教育比较多。我们的身份是运动员,那么我们就以运动员的方式去体现,那更直接。大家都知道,运动员是最后在舞台上的表演者,幕后有很多人,方方面面的人都在为你工作,他们都功不可没,不管用什么方式,这种表达方式永远不会停止。
对你公平就是特殊待遇
唐蒙:人们会看到你表演很多高难度动作,但是观众可能不知道,一个动作从你开始学,到最后能够完整地、非常熟练地掌握,大概要多少次或者多长时间的积累才能做到?
田亮:这里面就有一定的天赋因素,没有一个确定的数字来统计过。聪明的运动员或者天分好的运动员,或者是天才吧。所谓的天才,他做一个动作,可能就学了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涉及过这个动作,他可以跳得非常好,也有可能有的运动员为了这一个动作,连跳水都没有办法继续进行的。
唐蒙:你属于前者,很容易学?
田亮:就学动作而言,我学新动作基本上没失误过,所以还算是容易学。其实学一个动作不是说一下子就让你去做,而是要先有一些辅助设施,我们不是还有保护绳吗,让你基本上掌握这个动作以后,再取掉这些辅助设施。就好像学走路,先扶着你走路,再慢慢撒手,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顺的。
唐蒙:你的身体条件,比如说骨骼结构、外形,从专业的角度来讲,是不是也非常适合跳水运动,还是太高了一点或者太矮了一点?
田亮:没有绝对,反正算适合范围里的人,不算是那种超出范围的,从身高、力量来讲的话,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但是肯定是在一个中等偏上的水平。
唐蒙:从你的个人职业生涯上来看,迄今为止巅峰是在奥运会夺冠吗?
田亮:肯定是,因为毕竟是在最大的舞台上展现自我,那肯定是职业生涯最大的成功。
唐蒙:你是中国选手中战胜世界级名将萨乌丁次数最多的,也可能是最多的之一。过去人们常说和洛加尼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不太走运,你愿不愿意说,至少在十米跳台这个环节上,很多竞争者和你在同一个时代,算是他们的不走运?
田亮:我也不完全赞成这种观点,在一个项目里面的话,必须要有竞争对手。没有竞争对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这个项目是在一个小范围里比赛一样。没有走向全国的时候,你可能在省里面,你是第一名,甚至第二名离你距离很远,那么你会觉得没意思。于是你就会向往去全国比赛,当然在你省里面有对手的时候,你当时的目标是打败你现在的对手。有对手竞争,会让我不断去完善自己,才让我保持了这么长时间的冠军。
唐蒙:跳水比赛,实际上你要面对那些你都不一定能看得见他们在哪里,或者此时此刻做何表情的裁判,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外形讨人喜欢,在这种国际级舞台上,会给你一个先入为主的高印象分?
田亮:我觉得不可能,因为十米台那么高,就算是视力再好的人,他也不知道这人长得怎么样,或者外形什么样。运动员只能给裁判传递一个信息——你是有名的还是没名,你是高水平还是低水平,裁判的评分度一般来说这个运动员是第一次出来比赛,还是一个名将。比如说萨乌丁一在,国际上所有裁判都觉得他应该是冠军,印象分就是从十分打起,你田亮当时一出来,八分,跳好了,跳得非常完美,八分九分就到头了,你肯定比萨乌丁的印象分要低。
唐蒙:当你后来成名之后,是不是也体验到了像萨乌丁这样的待遇?
田亮:中国跳水运动在国际赛场上是被要求得比较严格的,我们小时候,教练就说了,在国际赛场上不要想占任何便宜,你必须有比别人胜出几十分的实力,你才可能拿冠军。你和人家一样,和国外的选手水平是一样的,那你肯定是输。所以我们就认为你必须要赢二十分,跟人家跳,或者赢更多的分和人家比赛。因为你根本不要去想有什么特殊待遇,对你很公平,这就叫特殊待遇。
唐蒙:当你和其他国家的选手在世界级大赛中相遇的时候,你们之间会有特殊的表情吗,微笑或者说是看着对方?
田亮:因为语言方面不是很相通,所以一般来说都是比较礼貌一些打招呼,但多余的不会有,一切都会在赛场上见。
跳水也是一种工作
唐蒙:当你第一次走上十米跳台,这个比三层楼甚至还要再高一点的高度,你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田亮:第一次上十米台的时候,在我们小朋友圈里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因为你迟早要上,迟早要从那上面跳下来。然后还有一个心理依靠,觉得不是我一个人去跳,所有人都得跳。他能跳,我可能也能跳,就是先跳后跳的过程,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一种互相在比较,互相在依靠的情况下上的十米台,所以就没有那种特别恐惧的感觉。
唐蒙:入水的感觉很难受吗?
田亮:这是一项工作,如果入水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动作,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浑身特别舒服,就等于你做了一个非常成功的作品出来,最后一笔的感觉,那就是入水的感觉。说到对身体的冲击力,我不知道该从生理学的角度还是医学的角度说,反正我自己跳了二十年的水,很幸运,我的身体的各个关节非常健康,没有伤病。
唐蒙:你能够非常清晰地在入水的一刹那感知,这个动作是完美的还是稍微欠缺一点吗?
田亮:其实起跳时就能感觉到我这个动作有可能要怎么样,如果感觉不好,就开始做挽救,然后空中的翻腾,到最后打开,到入水,每一个环节的时候,你都能预知到我可能要怎么样,但是一旦入水的时候,你肯定就知道这个动作,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唐蒙:我们常常划分比如说天才,或者说顶级的选手和中等的选手,这两个不同级别之间选手的差别,是不是在于你刚才说的他的这种预感,可能优秀的选手就会更强烈,然后会采取动作方式去弥补它?
田亮:这仅仅是一方面。
唐蒙:最重要的是什么?
田亮:优秀的选手,他能控制住自己最好的技术环节的衔接,能够保持稳定。他能控制自己这个动作十有八九都会怎样,不优秀的运动员,或者说成长中的运动员,控制能力就会差一些,知道根本达不到完成动作的标准,那就是更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