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意的底线在这里

一场万众期待的杜兰特回家之战，实际上只打了一节，就再次瓦解冰消。勇士整体和雷霆纯粹单核作战的实力差距无比清晰。可在跳球那一刻，俄城球馆里鼎沸的人声和尖叫，主场人们散发出的战意和他们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杨健解说的时候说，很少有这样一组对决，前两场都打花了，看着就是根本没得打，但第三场你还是觉得他们（雷霆）可能能赢。

事实就是这样。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渲染到了这个高度。这幕自赛季以来人们最期待的大戏，经过在勇士主场的两次预演之后，将真正呈现在俄城的舞台上，这里有多少情结，多少往事，在一步步牵引着所有参与者，剑拔弩张。赛前在媒体上，你所看到的一切报道，都是在烘托这场比赛的氛围——特别是杜兰特将在俄城遭遇的敌视。比如比赛的安保数量是平时的三倍；比如杜兰特问计勒布朗，当初作为热火运动员第一次回克利夫兰时的经验；再比如杜兰特明确表态，他知道在俄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自当年的克利夫兰之后，你很难能想象，一座城市针对一名运动员，针对一个人，有昨天那样的敌意——杜兰特面对的敌意，甚至更胜当年的勒布朗，毕竟他加盟的，是刚刚击败了雷霆的球队。这不再只是伤害城市人民情感的问题，更上升到了价值观的层面上。所有这些，都把比赛的强度，双方针锋相对情绪的浓度，拉到了最高点上。在比赛开始的那一刹那，你期待的是一场史诗级别的决战，你期待着会和前两次交手截然不同。

然而并没有。雷霆在比赛前6分钟呈现出的强度，是总决赛第七场最后6分钟的强度，如同狂风骤雨，声势滔天，但很快就显示出了硬实力的衰竭。勇士队平静的应对，充分展现出他们的耐心和自信。在第一节的最后2分钟里，当威少回到替补席上之后，就像前两场比赛一样，悬念迅速终结了。雷霆在锋线投篮能力（半场三分11中0）、整体处理球能力（半场助攻9比18，失误11比4）上的软肋完全暴露出来。他们在第二节被勇士轰下了43分，半场50比73落后，悬念已经完全终结了。威少虽然得了47分，但勇士在比赛的后40分钟里始终在掌控着局面——杜兰特再次得到了全队最高的34分——每一次打雷霆，他都用最高效率攻下球队最高得分，三场一共113分。在比赛本身的内容上，你甚至没有什么更多可说的了，这就是另一场勇士整体实力的完胜。

我不知道，作为电视观众，当你看到比赛悬念在第二节就提前结束的时候，是否有些许失望。但我相信，没有人的失望能够与当时正坐在球场内的2万名俄城人相比。他们刚刚嘶吼了七八分钟，他们的那么多热情和恨意还堵在喉咙里，就没法叫出来了。他们只能看到勇士自如的配合和三分箭雨，看到杜兰特坚决的攻击和杀伤。那些冰冷的比赛画面，把俄城人的兴奋之情和高喊迅速掩埋了起来。

你可以想象一下，坐在场内的俄城人的心境。他们的情绪突然无处抒发，在那个时刻，是很容易情绪爆炸的——恼羞成怒，或者气急败坏，这些都会再次增加人们对杜兰特的恨意。尤其是当平淡的比赛突然出现冲突的时候，杜兰特和威少开始口角，杜兰特大声的挑衅着；杜兰特还和罗伯特森口角，他把前额顶在了罗伯特森的前额上。这些画面告诉主场观众，杜兰特并不收敛，他甚至想把你们的心掏出来。这些场面，都可能成为俄城人反应的导火索，可能让现场失去控制。

我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说到我想说的了。天下职业体育赛场上之敌意，未有如昨天之俄城者，但俄城人，和所有那些深切理解职业体育的人们一样，把敌意的底线展现的那么清楚。杜兰特说，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你也看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

第一，是漫天的嘘声。杜兰特每次拿球，都会被嘘。但在坐满2万人、有大量青少年的体育馆里，在一场电视机前可能有上千万人收看的比赛里，你不会听到丧心病狂、整齐划一的咒骂声。

第二，人们嘲讽杜兰特，尽情的嘲讽他。有人举着俄城报纸的头版，上面的大标题是《不可靠先生》；人们穿着统一制作的纸杯蛋糕的T恤，大家还齐声高喊“cupcake”，讥讽杜兰特像纸杯蛋糕一样柔软。但依然，没有人大规模的用脏字咒骂，不诅咒生死，也不会攻击咒骂杜兰特的家人。

第三，所有的一切敌意的表达，都不会有身体上实质性的攻击。不会有人向场内投掷，不会有人利用座位的位置去试图攻击杜兰特。在巨大的体育馆里，在任何一座NBA的体育馆里，无论在哪个城市，都免不了会有身穿勇士球衣的球迷们。但敌意不会让看台成为战场，也不会让俄城人在比赛之后去围堵勇士的大巴，让你来得了、赢得了可走不了。

我说到这儿，各位都已经非常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了。在观看真正高水平和规范的职业体育竞赛近30年之后，我一直在讲述，我们看到的不只是体育竞赛本身，还有通过竞赛展现出的运营方式，通过赛场人群体现出来的社会准则和人格操守，体现的是那些让我们感到高级的内核。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言语中真正的垃圾并不是垃圾话，垃圾话并不是垃圾。如果我们在观看这些的同时，从来没有回头检视在身边发生了什么，并不只是体育的悲哀，而是社会与人格的无力。

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简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件事都有它的因果。你恨一个人，一座城市恨一个人，一定有你们的理由，无论这理由是否是真实的。但让我再说一遍，一座城市对一个人的敌意，未有如昨日之俄城者；连续三次被杜兰特反戈痛击，满腔怨恨又难以发泄（当初勒布朗第一次随热火回克利夫兰就爆冷输给了骑士，多少消解了怨恨），也未有如昨日之俄城者。但即便如此，敌意永远有它的底线——或者说，你的行为永远有底线，无论你有多少恨。

这是一场再次打花了的比赛，并不足够精彩。但与此同时，这是一次标志性的，好故事的讲述范本——你看到所有的一切身份和元素，运动队、运动员、媒体、球迷、参与者，在故事里完成自己的那部分。你总能在这样的故事里看见些什么，你心里有什么，你就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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